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。但即使是傲然的腊梅,也总会有凋零的那一天,黯淡的那一日吧。
我的外祖父,是一位老艺术家,是国家一级导演。《半边楼》是他执导最得意的作品了,荣获了第十三届电视剧飞天奖,那可是电视剧界的政府最高奖!而那时的他与现在的他,像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在我的记忆中,他的变化是明显的。当初的炯炯目光和满面红光已慢慢不在,取而代之的是无神、呆滞与突出的颧骨,挺拔的腰背如今佝偻不起,稳健的步伐变为步履蹒跚。
那个温和儒雅的他,不知从哪时哪刻起,变得暴躁不安。言语激烈,摔瓶砸罐。他变得强词夺理,变得是非不分。那时的他真的变了,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那时幼小的我心里只以为外祖父生病了,病情让那个温和的外祖父不知去了哪里,但也许仅是天真的以为。
腊梅又香两三次,秋冬交替,节气变化,暴怒的常态已经击溃了外祖父的身体,我们带他去做了全面而详细检查,没想到我以前那么天真的以为不知不觉早已成真————阿尔兹海默症。
是,这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。暴怒无常仅是第一阶段,接下来,是遗忘,无尽的遗忘。他忘记了他自己,开始忘记亲人,他的孙子、孙女、女儿、儿子、他的老伴儿。但他有时候又清楚得很。渐渐,他开始忘记刚刚做过的事情,刚刚说过的话,刚刚吃过的饭
那次:
彤啊,
哎,在呢。
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啊?
这不,在你脖子上呢,我给你带上吧!
哦!不用了。
彤啊,
怎么了?
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啊?
这样的对话,如果无事,可以进行一整个上午,也许一整天,也许从睁眼到闭眼。一朵腊梅一种香,也许人嗅多了,就习惯了。遗忘的常态像是与他合二为一的,我们想分也分不开,只能习惯。
但到了第三阶段,我叫它回家。那段时间,他仿佛迷失了自己,坐着轮椅在阳台上晒太阳,他说,我们回家吧!看着电视,他说,我们回家吧!正吃着饭,他放下碗说,我们回家吧!睡着睡着,他坐起来说,我们回家吧!家里来了客人看望他,他说,你先坐着,我要回家去了妈妈指着墙上的相框一遍一遍地告诉他,这就是你的家啊!望着他呆呆的目光和无助的表情,我真的好心疼,他惦念那个家,是惦念他的家人吗?当所有的家人都围在他身边的时候,他却视若罔闻地要回家,我该如何帮他呢?
春的到来,会让腊梅的时代过去,它的花谢了,但总会留下香。而现实却残酷于春,它慢慢地让一位年老者褪去。我会在冬末,拾起那朵腊梅,再去嗅嗅它的余香,我心疼它。
我心疼你啊,我的外祖父!您不记得了亲人,我们一遍一遍给你讲述;您不停地询问,我们一遍一遍给你解答!我多希望您能芳华不逝,乐享晚年!
春的到来,带来万花的缤纷芳香,我愿带着那朵腊梅,去慢慢品赏那凋谢后的美丽。
外祖父,我推着您回家,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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