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至佳节,我偌大的一家总会相聚一处,安适而温暖。可有时我总会想,在这赏心乐事般的温情之后,我的一家总好像缺少点什么。我想,或许是他的离开吧。他,是我的外公。
竭力想回忆有关外公的故事,末了却是一堆零碎的片段,难以拼凑。但我应该去拾捡这微小的碎片,斯人已逝,或许只能凭此怀念。
外公是个孱弱的老人,至少他于我的印象便是如此。时常戴着墨蓝色的帽子,这帽子却没有显示出他的精神抖擞,反倒衬得他像个衣架,耷拉着一顶半旧不新的帽。他的右臂因故彻底废掉,左手的大拇指上有层层叠叠的年轮般的老茧,仿佛年岁再大一些,茧子便可覆了凹凸不平的指甲。由是这般,他还是常常颤颤巍巍拿起老花镜戴上,看时令报纸与自己细心珍藏的书籍。
我是爷爷奶奶抚养大的,对外公感情便不十分浓烈,甚至有些厌倦。当他失手打碎一盆我最喜欢的仙人掌,当他又一次打碎哪里的一块玻璃时,我内心甚至偏执的认为,他比起帮忙做家务的爷爷奶奶真是太清闲了。他整日只是喝药、看书读报、散步,竟也会打碎那么多东西。
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。很快,外公住进了医院。隐约是肝上的毛病。母亲日日去送一大盅饭菜,回来依旧是一大盅,只略略有动过的迹象。有次我陪着,却扭扭捏捏不想进去。蓝白格调的病房里有明亮的光,我却害怕再迈进一步。
我不想,亦不敢。
许是病情加重,外公也被几个姑舅张罗着回乡调养。母亲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,一同回乡陪侍着。约莫两周后的一个昏黄的早晨,父亲在送我上学途中,对我说:外公昨天晚上去世了。他的语调沉沉,就像一片欲雨的黄昏。或许有一个至亲之人,我已永远的失去了。我这样想。
后来母亲归来,才对我讲:你外公啊,是知识渊博且开明的人,可惜命数不定。他写得一手好文章,又擅书法。初中毕业时,他本可以继续从学,却忽地病倒了,学业荒置。他的同学替他收到峨眉电影制片厂的聘书,却以为他要死了,就自己冒领了上去。然而你坚强的外公最后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。等到年纪大些,他去从事有关煤矿的行业,右臂却在一次事故中摔断。母亲的眼里有晶莹的液体,算命的说,他名字取得太大,‘高成’二字似是命中所劫。他身前常常念着,说你从小就爱读书写字,长大后一定很有才。在母亲的絮语中,我终于明了外公一生的艰辛不易,他才华出众却跌宕不息。而我,而我却从未真正尊重过这样一位长者,这样坚忍的、流淌着家族精髓的长者。
我的一家的团聚是令人欢悦的,也是落寞的。每当我静立在二姨家的橱窗前,看着陈旧发硬的百科书籍,他秀拔稳健的笔记时,我想,我以为他是弱如细柳的老人,他却是内心坚硬的智者;我以为他读书看报是消遣,却是他毕生不懈的追求;我还以为,他从未在人丁兴旺的家族里,关注过我这个幼小的外孙女,然而他一直默默看着,并用他的方式来鼓励我。他是我的一家之中的精魂,他足以代表我的家庭的全部。无论今后所到之处是繁荣昌盛抑或是灯火阑珊,我也会很难遗忘他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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