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墙上,终日挂着张泛黄的老照片。照片里,祖父被整个绿灿的苗与黑黄的土簇围着,老旧的锄还依稀映着他满额的汗,皱成一团的笑容与一双发亮的眼睛。
一间低矮的茅屋与三亩田地,陪伴了祖父七十多个春秋,也是祖父不肯搬到城里的原因。尽管他右脚中风且年事已高,他始终固守着一方土地,这一度令我不解:怎会有人选择整日劳作,风吹雨淋,还倔强地拒绝都市的舒适生活?
但在他的脚已疼到无法下田之时,祖父终以沉默应允了父亲再次提出搬到城里的提议。
搬家那天,我们在屋里收拾,祖父歪扭着步子,踏遍了田里的每一寸土地,然后坐在门廊上,呆愣愣地盯着眼前怅惘的黑黄,直至晚霞晕染了昏黄。他抬首,眼中的光亮黯了几分。
离开时,祖父只捧着一个瓷盒,盒子虽小,却沉甸甸,我本想发问,却在他望向窗外的眼角处的濡湿下缄了口。
他在城里的生活颇为舒适,但祖父的精神却日益萎靡,无事时便坐在沙发上,望着柜上的瓷盒发着呆,也越发少言了。我知道他对故土的思念,却从未深想。
一日放学,推开家门,我惊诧地看着祖父笑呵呵地站在我面前,系着围裙,浑身透着泥土的腥气,那两只灰色小灯泡似的眼睛,倏地明亮起来。
当我望见阳台上一排的花花草草,惊诧顿而升级成了震惊,那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过的娇花们,疏红映翠,交互错杂,曳着天风。
祖父怔忡的眸子里,岂止对故土的思念啊,那分明的对土地的执着,为何被我忽略?陪伴了他多少个春秋的土地,祖父怎能舍得这片他赖以生存,视为友人的土地?城市里,祖父真的碰触到土地吗?
祖父的神采,幸是与日俱增了,但我仍不时发现,祖父总趁无人时,对着那瓷盒默默流泪。
终于在一个清晨,我打开了那个瓷盒,里边除了一摞黑黄的泥土,什么也没有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的双拳禁不住地颤抖着。
祖父的执着,与其说是对土地的执着,不如说是对过往时光的思眷,他固守的不仅仅是一个农民对土地的忠守与皈依,除此,还有土地里蕴含的时光,那黑黄色的沙土中,有他的奋斗,他的喜怒哀乐与他的人生。
我捧着瓷盒,它沉得很沉。
一滴泪从我眼角划下,滴入厚重的泥土,我嘴里泛起咸涩的腥味。
我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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