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爱雨,更爱秋天的雨。虽然现已冬至,我却把秋雨看做一种语言,喜爱她,有时甚于春天。
秦少游的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二句,虽然未必是在写秋雨,但那一份芊绵清远的情味,却早已与秋雨暗通款曲了。秋之雨连绵细密,天空中铺开了一帘水雾,像画家泼墨晕染出的一派缥缈迷离的幻境。触目所及,那些建筑、树木、街道,路上的车辆,还有行人,都变得朦胧起来,平添了些许绰约的风致。
秋雨有足够的耐心,它不疾不徐,淅淅沥沥地,细细擦拭着天地间的万物。街道两边原来是风尘仆仆、舟车劳顿的灌木,现在被洗得发亮,像是脱下了脏兮兮的褴褛衣衫,换上了盛典华服,在雨中漫步、顾盼,想象自己是雨中丽人。灌木丛圆圆的叶片儿上,凝着一粒粒雨珠,晶莹闪亮,映着天光,变幻着色彩,每一粒都如万花筒一般,映出一个奇妙的世界。灌木丛之间,间或伸出一些袅娜的花枝,合着秋雨的舞步,颔首、敛眉、垂手、斜倚栏杆,忽若轻颦,倏忽浅笑,似牵衣待话,别情无极。低矮的灌木丛脚下,狼藉着的是残红,是落英,零落成泥。而在它们的上面,一排排伫立着的是那些常年青翠的乔木。对于它们来说,秋雨就如同天沐,是真正的甘霖。它们一株株挺拔了身形,舒展开臂膀和四肢,在浓浓的秋雨中保持着一种虔诚、惬意的渊深与静默,又像是一些沉入暝想中的清教徒,凝神闭目在谛听,享受那远自天国的音乐。
在我眼里,秋雨就像一位梳着亚麻色麻花辫的姑娘,一袭清袍。她跪坐在教堂,纯洁又虔诚,教堂四周的穹顶上有彩色玻璃,她在祷告。秋雨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的。
与秋雨结伴而行的是那些天上的薄雾、浓云,山间之朝岚、之暮霭,一丝丝、一缕缕地飘过来飘过去,充满了灵性,也带来了某种对于奇幻的期待,仿佛就在下一秒钟,阳光就会穿透云层的缝隙,放射出灿烂犀利的光芒,风卷云散,云蒸霞蔚,气象万千起来。
秋雨中我不喜欢撑伞,总是趁妈妈没注意时,悄悄探出手去,感受一下雨触碰到皮肤上的清凉。我会想象雨滴是一个孩子,独自闯入了一个陌生世界,睁大他好奇而惊恐的眼睛,悄悄挨近我,试探着碰一碰,马上又缩回手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我看穿了他的心思,悄悄笑起来,允许他继续这种幼稚而天真的游戏。有时我还会闭上眼睛,用心去捕捉耳边掠过的秋雨的声音,窸窸窣窣,俯在你耳边细语,说着女孩之间的悄悄话,我会仔细分辨那些声音里所传达出来的神秘信息。有时候秋雨靠得我太近,简直要贴到我的耳朵上来,它的呼吸逗得我耳朵发痒,禁不住要笑出声来。可是我又怕惊到它,不敢挪动身体,生怕秋雨一溜烟跑开,跑到街角的拐弯处,再也不回来了。时间一长,有时候我真的错以为自己听得懂秋雨的话。这些说给别人,可能没人会认真地听,这叫可为知者言,不足为外人道呀!
雨后初霁是另外一番景象。地面上的雨还没有干透,秋意便先心神荡漾起来。它吻遍了所有的生灵和万物。谁说秋风一例都是萧条无情的?在我看来,秋仙子提着她藕荷色的裙摆,轻轻摇曳着,微步凌波,让那些金桂啦、银桂啦、丹桂啦,一路追逐着、小跑着、芬氲着,然后回看它们俏皮而又狼狈的样子。树下不时掠过一阵秋风,仿佛不经意间滑落在湖面上,小憩,流连,揉出涟漪,掀翻荷叶,一痕一痕渐渐地远去了。然后在芳草的尽头轻灵地一跃,扶摇而上,像古琴的泛音。这正是初唐诗人王勃大展拳脚的时机——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湖中是天光云影,而天上则是静影沉璧,湖中的五色锦鲤都蜕变成晚霞,缓缓展开它美丽的花纹,绚烂的色彩熠熠闪亮。
过去,人们看秋天的眼光不免局促。人的格局一小,满眼看到的就尽是悲秋的意绪和枯竭了的才气。今天,我们也可以换一种心情,去登高临远,去矫首长歌,去发现秋天里的风华绝代——是那么丰饶、成熟、五彩斑斓、五音繁会的世俗人生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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